【匈奴與我】齊塔的故事

狄歐的奴隸生涯,從十二歲開始。

狄歐出生在東羅馬帝國的色雷斯,那是個匈奴不斷來犯的年代。在他孱弱的母親死於貧病交迫後,他父親窮到再也無法養活一家人,而面臨一個抉擇-賣母牛,還是賣兒子?

面對苛稅,希臘男人不得不選擇「賣子為奴」。

儘管父親處心積慮的替他找了戶富人家,狄歐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小主人虐待;或許因為仍是個孩子吧,又或許他本就不拐彎抹角-他反抗再反抗,直到被責打得體無完膚。

某日,一名和藹的老紳士來訪,聽了狄歐的訴苦,決意買下他-讓他遠離這種不人道的生活。狄歐的救星名叫普卡,不但是著名的學者,還是皇帝的顧問呢!普卡(匈牙利語Priszkosz,原文Priscus)對狄歐視如己出。由於普卡總是戲稱狄歐為Zéta(希臘文的第六個字母),此後狄歐就永遠被稱為「齊塔」了。

希臘色雷斯地區的拜占庭堡壘殘跡,Ggia攝於2012年。

轉眼,齊塔在普卡家已待了八年。在這段期間,他被教育成一個博學多聞的青年。當時希臘奴隸工作八年後可重獲自由-但不是所有奴隸都那麼幸運-齊塔卻執意留在宛如生父的普卡身邊。

西元四四八年,普卡奉命出使匈奴國。齊塔雖然懼於匈奴的殘暴,仍隨主人前往。

一路上,齊塔和匈奴逃犯第厄搭上了線,並利用自己絕佳的記憶力,藉機學會了匈奴話。齊塔後來才知道,第厄是因為向主人的女兒示愛被發現,而不得不逃亡。

一行人風塵僕僕,來到匈奴都城晉見阿提拉。齊塔逐漸發現,匈奴人並非他想像中的野蠻民族;匈奴首領阿提拉,更雄才大略,能以德服人,是個英明的君主。

匈奴騎兵裝束復原圖,George S. Stuart製作,Peter d'Aprix攝影。

他們還在那見了一個匈奴紳士打扮的希臘人,這個離開祖國的傢伙,竟認為在匈奴國生活「沒有苛稅,也沒有盜匪;法律公正,不偏袒富人」。普卡努力為東羅馬帝國辯護,但「自由的希臘人」只說:「不論在何處,只要統治者將自己神話,人民就會像生活在地獄中的。」

也是在此時,齊塔偶遇第厄所愛的女子伊茉(Emőke);伊茉是匈奴貴族恰茲(Csáth)的女兒,美麗而自負,齊塔卻無法不注意她的美貌,而對她一見鍾情。

東羅馬帝國的使節團在此城滯留了數週,只因阿提拉遲遲不給答覆。一天匈奴大統領終於帶來了回函-終於可以回家了!眾人雀躍不已,齊塔卻心情沈重地在恰茲家附近徘徊,只為了見伊茉一面;然而他只見到伊茉的小女僕吉加(Dsidsia)。齊塔失望至極,意欲離去,這時,一朵玫瑰從窗口落下!齊塔興奮地以為是伊茉拋的,心情澎湃不已。

他偽造了一封信,說是主人將他送給恰茲當奴隸;並留下道別信,悄悄離開主人身邊;還帶走主人原欲贈與的一百枚金幣,將之埋在提夏河畔。

沒想到,同行翻譯官衛吉拉(Vigilász)和宮廷太監共謀行刺阿提拉的陰謀被揭;幸好齊塔全身而退。不過阿提拉卻因此案,而有以下發言:「讓他們(羅馬奴隸)永遠當奴隸吧!讓這些毫無價值的羅馬人來服侍一個高貴的民族,是很適合的懲罰。」

 

很快地,齊塔在恰茲家工作了半年。他原先想做家庭教師之類的工作,但恰茲認為沒有請家教的必要,因此齊塔主要的活兒就是-陪伴主人,說話給他聽。齊塔也曾藉機向伊茉詢問,關於那朵玫瑰的事,但伊茉鄭重的否認,使齊塔既迷惑又傷心;再加上其他僕人對他的排擠,他寂寞得與一隻和雞群格格不入的小黑母雞交上朋友。雖然伊茉那阿扶桑(今之義大利)小女僕吉加,對他很友善,但他就是不領情。

那年十二月,衛吉拉的兒子帶贖金來贖他父親,也帶來普卡給恰茲的信。恰茲對這封請求讓齊塔回去的信,感到困惑;齊塔卻坦承,之前那封信是他自己偽造的。恰茲大怒!而用椅子砸傷了齊塔。僕人們都怕他死了;來看診的巫師拜亞,也說:「他能活下來真是奇蹟。」

布達佩斯附近索利馬村(Solymár)的冬景,Kalyob攝於2007年。

齊塔在床上一直躺到次年春天。期間,女僕們都對他悉心照顧,而最常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吉加。 連伊茉也擔心:會不會又多一個為她而死的傻子?

傷癒後,齊塔告訴恰茲,自己因嚮往匈奴人的生活方式而留下,並表明自己上戰場的意願。此後恰茲便讓他與匈奴少年同練騎射。

有一天,齊塔到皇宮去-阿提拉要見他。阿提拉問了他羅馬人對匈奴人的看法,齊塔一一據實以答,最後他才發現匈奴人原來是要找藉口,挑釁羅馬帝國(匈奴人要求迎娶曾送訂婚戒指給阿提拉的韓諾莉亞公主,還要羅馬帝國陪嫁半壁江山)!

不久,眾蠻族來會,正是出征時候。齊塔希望伊茉給他一個承諾,而伊茉卻說:「齊塔,就算你回來,我也不能答應你什麼。你很好……但是你永遠都會離開我遠遠的……」

征途遙遙,齊塔卻抱著凱旋來歸的希望。

大軍如洪水般西進,晝夜匪懈。匈奴軍紀雖佳,然其餘蠻族軍隊素質卻不一致。匈奴軍在奧良城左近與羅馬軍相遇,退守卡塔拉蘭平原。撤退之途煙塵滾滾,費時數日;士兵沿路掠奪,所到之地寸草不留。然而,此際瘟疫已然展開肆虐,阿提拉的臉色愈來愈凝重,同行的巫師也愈來愈悲觀。

路上有個小城特洛耶。特洛耶城主教,不似其他城市主教卑躬屈膝-他不但率眾齊唱聖詩,還大聲質問阿提拉為何點燃戰火!阿提拉聲若洪鐘地回答:「我是阿提拉,上帝的鞭子!」老主教噙著淚,開了城門。

阿提拉似乎被老主教的莊嚴儉樸感動,下令:將全城糧食運來,但不許士兵傷害半個居民!

晚餐的時候,巫師們開始祭神儀式,並做了些不甚明確的預言-但大多數都對阿提拉有利。

次日開戰。阿提拉勇猛無比,率眾前進,鼓舞全軍:空氣中充滿了吼叫聲,大地為之震動,士兵們前仆後繼,全然不顧死活;兩軍一對上,便如爆炸般猛烈。對戰如火如荼地展開,甚至連齊塔的作戰導師也戰死沙場!齊塔身處其中,只能像猛獸般不斷地出手砍殺,直到被敵人擊下了馬。

十九世紀法國歷史書中的沙隆會戰想像圖,A. De Neuville (1836-1885)繪。

當齊塔醒來時,天色已暗。他發現自己身在死屍堆中,且右膝中箭,動彈不得!會戰稍歇,齊塔又染上瘟疫,遭軍隊棄置,在傾盆大雨中,被不斷漲高的河水帶往下游……幸好遇到打撈屍體的卡塔拉人,又有特洛耶城的老主教盧蒲肯收留他。慈藹如父的盧蒲主教相當欣賞齊塔的博學,並希望齊塔成為神父,以接下他的棒子;但齊塔滿心都是伊茉的倩影,翌年七月便不辭而別。

 

眾人皆為齊塔的歸來而欣喜不已,尤以吉加為甚。齊塔原以為,他能就此回到仍然未婚的伊茉身邊;然未久,大軍自羅馬凱旋歸來,宮中人手不足,恰茲便將齊塔送給阿提拉。

阿提拉對齊塔相當賞識;夜晚,恰茲又常召齊塔到他家去,齊塔的生活過得很愉快。那年冬天,齊塔第一次參加匈奴盛宴,為貴族囚犯翻譯。宴會中,阿提拉喜悅地與被俘虜的日耳曼公主娥蒂共舞,次日宮裡便謠傳:阿提拉已派人向娥蒂的父親提親!但齊塔無暇顧及此事-他必須寫信告知在阿德里河岸過冬的各部落領袖:嚴冬一過他們便要到多瑙河下游等待阿提拉,以便一同在春天征討君士坦丁堡。

當晚,齊塔到恰茲家,幫一名被俘的米蘭執政官妻子寫信,伊茉不知為何無精打采。兩人獨處時,伊茉眼神憂鬱地問:「齊塔,有什麼比死更難過的?」齊塔答不上來,伊茉接口道:「活著!」

離去時,迷惑的齊塔問吉加:小姐有何煩惱?吉加答道:「她的煩惱和我一樣。」齊塔又問吉加有什麼煩惱,沒想到她竟回答:「誰又在乎呢?」

 

那年春天來得早,眾人皆因出征之事與阿提拉的婚禮而興奮不已。婚禮就在某個春日舉行,舉城歡騰。當阿提拉帶著新娘娥蒂出現在皇宮陽台上,連齊塔也受到週遭氣氛影響,高呼萬歲!在他眼中,阿提拉不再是蠻族首領,而是永恆的國王!

看過歡樂的表演後,齊塔和出落得標緻動人的吉加逛過吵鬧的街市;但這事很快就被齊塔拋諸腦後,只因他滿心期待阿提拉婚禮後給予部分奴隸的自由!然而,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此順遂-阿提拉死了!婚禮次晨,他被發現躺在大床上,一動也不動,面黃如蠟;而娥蒂跪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哭泣,頭髮散亂。

全城悲痛逾恆。匈奴貴胄們接受巫師老卡瑪的建議,決定將阿提拉葬在提夏河中的一處沙丘上。

葬禮前晚,吉加來找齊塔,請求他不要去參加葬禮。齊塔想問明原因,吉加卻說,是她做了一個不祥的夢;齊塔面露不悅,吉加便跪下來抱住他的腿,告訴他:她曾經從窗口丟下一朵玫瑰花,當時她以為那就是她的心……

齊塔這才知道-那朵改變他一生的玫瑰,是吉加的傑作!齊塔憤然離開了吉加。

提夏河(Tisza River)流經匈牙利大平原,是多瑙河的一支。其流域氣候極端,春夏之際又河水氾濫,幾成荒地,近年來灌溉系統改良略可耕種。圖為流經匈牙利東南部大城塞格德的河段,Váradi Zsolt攝於2004年。

正午時分,守衛帶來了一張名單;名單上的人都要待在房間裡,直到葬禮舉行。他們還必須穿著一件黑毛氈布製的喪服,由頭蓋到腳,只露出眼睛與手臂。這四十個人中,也包括了齊塔。

過了一會兒,伊茉穿著喪服來了。她命與齊塔同房的兩位書記離開,並要求齊塔:離開時稍稍殿後,待到房間無人再回來,等她。下午四點左右,眾人準備出發,齊塔果然找藉口留在後頭;不久,臉色白得嚇人的伊茉來到,教齊塔幫她穿上那特製的喪服,且讓齊塔吻了她冰冷的唇,然後如一個黑影般飄出門外。

葬禮結束後,貴族們為王位爭吵不已;齊塔想送伊茉回家,卻找不著她。齊塔回到城裡,恰茲的一個僕人,撒伯,看見了他。瞠目結舌的撒伯告訴齊塔:所有忠僕都要陪葬主人,他們把阿提拉每一個親近的僕人都殺了。可是齊塔……

齊塔像遊魂似地,在第一道曙光中來到提夏河畔,瞪視著洶湧的黃色河水呆坐。忽然間一隻放在他肩上的溫柔的手,打斷了他的沉思。一個悲哀而柔和的聲音,告訴他:城裡出事了,快逃吧!

齊塔抬頭看見吉加就站在自己身旁,臉色蒼白。半晌,他才意識到遠方傳來了一種屬於沙隆會戰的紛亂聲。

「人們已經分成兩派了!」吉加低語道:「匈奴們就在宮殿外互相殘殺!齊塔,你一定要逃走。逃離這個地獄!」

齊塔這才注意到-一直在他身旁,保護著他、愛著他的,是吉加!齊塔像個夢遊者般站起身,握住吉加的手,請求她,和他一起走。吉加謙卑地垂下頭,說:「只要你肯。」

齊塔僅僅回顧一眼,整個城已經燒起來了,宮殿的尖塔溶在熊熊的火海中。

兩人上馬出發,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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