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

書寫,一種紀念儀式

──盲眼刺客v.s.贖罪

那看到後來,都會發現是倒敘的故事。

兩姐妹,幾個男人,生命,愛情,以及死亡。

後設小說。她衰老將死,書寫著她與他們的生命故事。故事都完成於二十世紀末,背景倒回戰間期;那時,她是個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將犯下怎樣的罪衍。

 

我得承認,我看《贖罪》(Atonement)的時候,一直想到《盲眼刺客》(The Blind Assassin)。

最近後設小說大行其道,台灣常常引進;不知為何,一九九九年,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和伊恩·麥克伊旺(Ian McEwan)都採取了這樣的方式說故事,儘管愛特伍書寫的是真實的虛構,麥克伊旺筆下則是虛構的真實。

我已經過了看小說的年紀,只能回憶翻過的寥寥幾本文學書罷了:《盲眼刺客》一直是部讓人難以忘懷的作品,除了那要命的交錯結構,還有那些美麗的醜惡的,從有黴味的破爛小房間開始的,艾莉絲筆下的故事。

接下來不要怪我把劇情全都說出來,我之前說過,這是我的習慣;而且這兩部書都那麼有名,你不可能沒聽過這些劇情;好吧,或許你現在沒聽過,但之後一定會,一定會聽到的。

.書寫者

「沒有比理解已逝的人更困難的事了,但也沒有比忽略他們更危險的了……」(梁永安譯本,臺北:天培文化,2002p.489

《盲眼刺客》裡艾莉絲這席話,或許也適用於《贖罪》的白昂妮‧塔利斯。

故事從八十三歲的艾莉絲‧查斯回溯五十年前妹妹蘿拉的死寫起,中間夾有若干剪報及蘿拉唯一的小說作品《盲眼刺客》──那本小說描述一對幽會的年輕情侶:被監禁在富裕鳥籠裡的美麗女子和寫科幻小說的左傾男子,男子在每次見面時,為她編織一個又一個辛辣諷刺的外太空故事。

蘿拉的死因,在她的小說出版後引起討論;所有矛頭都指向艾莉絲的富商丈夫理查。年老的艾莉絲用比左傾男主角還諷刺的口吻,從一九二〇年代她們的童年開始說起,直記述至世紀末蒼涼的暮年。

愛特伍的伏筆是如此漂亮,而我並不是擅長猜劇情的人。當我一再重讀,發現在這小說開頭就印隱約約透露真正的書寫者是艾莉絲的時候,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我們的罪是個無底洞。」(p.281)艾莉絲‧查斯這句話,不曉得白昂妮‧塔利斯會不會同意?

或許艾莉絲是知道的。在她看了蘿拉的筆記之前,她應該就能猜到讓蘿拉懷孕的是理查;只是她嫉妒,嫉妒亞歷斯可能的背叛,所以毫無理智地說出實情,戳破蘿拉最後的希望。

最諷刺的是,真正成為作家的人並非想脫離三流科幻小說作家身份的亞歷斯,也不是書寫有如天使的蘿拉,而是失去愛人與妹妹之前,始終沒有勇氣逃離華麗鳥籠的艾莉絲。她後來回憶自己寫的那本小說,說只是為亞歷斯,她,以及蘿拉留個記錄。

因為不這麼做,再過不久,他們就會「變得像是未曾存在過」。(p.489

她說她不曾試圖讓自己不自私;我就是喜歡她這樣殘酷地自我設限,比像蘿拉.查斯、塔利斯姊妹投身於醫護等艱辛工作,更讓我心痛。這樣的她,說自己不喜歡站在聚光燈下,但她是否曾經在書出版後傷心女兒愛咪甚至相信蘿拉是自己的生母?否則她為何要在生命最終寫下真相……

這只能問愛特伍;但她不會說,因為她從未在任何一部小說裡把故事說滿;或許這正是她魅力所在吧。

「為什麼我們會這麼死命地渴望自己被人記住?……歸根就柢,我們是希望有一個見證人。我們不能忍受自己的聲音會像收音機那樣,無聲無息地被中斷。」(p.93

艾莉絲如是說。她的目的和白昂妮‧塔利斯畢竟不相同。艾莉絲書寫真實,要留下她和蘿拉、亞歷斯存在的印記;白昂妮書寫虛構,為了還給姊姊和羅比一個被自己破壞的幸福。

無論如何,作為三人之中最長命的,她活得並不快樂。又如何確定最後的自白不是在欺騙自己呢?

▲ 當日艾莉絲從車上探頭看久未謀面的蘿拉,大概是如此。

 

.大幻影

為何看《贖罪》電影?我承認有一大半是為了羅茉拉.嘉瑞(Romola Garai)。我想我是愛她的,愛她在《丹尼爾的半生緣》(Daniel Deronda)的那種自信與張狂,不過在《贖罪》裡她甚至比《我的秘密城堡》卡珊卓還要收斂些。

她一出場就壓平了原本飽滿溫暖的聲音。扁平化機械化,是白昂妮贖罪的一種態度吧。

喬.萊特(Joe Wright)把《贖罪》處理成一部情節簡單場景絕美的敘事詩;親愛的,風格化當然必須簡單,不過我們得承認他做得很不錯。簡單的劇情並沒有把人物嚴重單純化──我知道原著的兩姊妹並沒像查斯姊妹那樣愛上同一個男人;白昂妮並不是因為自己愛著羅比而舉發他,但這不是太大的問題──至少,我們還是看得到上層社會如何共謀摧毀一個差點躋身他們之中的年輕人;而西希莉亞在接受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之前,是如此抗拒。

有人說喜歡這電影中的風格;在那就連剛結束殺戮的戰場都虛幻到不真實的電影裡,死去的西希莉亞漂浮在水中,就像《敢愛就來》最末的凝結之吻那樣美。還有那個讓影評人也驚嘆的敦克爾克海灘五分鐘一鏡到底(我看了點幕後花絮,這段甚至沒加什麼特效),或是讓羅比看得心碎的一九四〇年代法國螢幕女神……

但我最喜歡一九三五年那段的荒謬,從蘿拉(這裡的蘿拉不是《盲眼刺客》裡的那位)開始勾引巧克力大亨,直到白昂妮撞見小孩子不該撞見的事情;我和同去的isme,一直在吃吃笑。那份荒謬,和後來的戰爭悲劇相較,顯得特別殘酷。至於觀眾彷彿可以任意切入重看的破碎敘事,反倒暗示,這些在發生的或將發生的我們都已無權改變;就像片頭即有且一路相隨的打字聲,隱喻了這是被書寫的故事,某人虛構的真實。

《盲眼刺客》如果也電影化,會如何呢?

那必須有好大一段做特殊處理,比如剪影動畫或真人轉描,否則秘密提前曝光就沒得玩了。不過這麼一來主角的床戲模糊掉,還有誰敢投資?

演蘿拉的這個女演員,一樣必須有金髮。我已經開始幻想她是莎柔絲.羅南(Saoirse Ronan)的模樣,而這回羅茉拉可以演她姊姊艾莉絲。羅茉拉還沒把她張揚任性的那部分展現出來呢,那樣的她是不會莎柔絲讓搶了風采的──她可以好好詮釋那個似有雙重人格的艾莉絲;你不必擔心床戲或裸露問題,事實上,她演過裸著身體寫書的安琪爾(Angel),在《Mary Bryant》裡也有過激情場面。

不過要找到聲音像羅茉拉的女演員很難。你必須讓艾莉絲跟十五歲以後的蘿拉聲音相像,像到可以讓人混淆;或許把那部書中書詮釋為戲中戲,是不錯的選擇;你可以設定那是一部電影,找來的演員和艾莉絲或蘿拉不像也沒有關係。

 

▲ 想像扮演阿比西尼亞姑娘的艾莉絲……

總之,那個復古,高挑,但又不會瘦到讓左傾男主角無處攀扶的美女,在今日的影壇很難找到;除了我和isme鍾愛的羅茉拉

 

.老靈魂

讀著《盲眼刺客》和《贖罪》,聽著約翰.藍儂(John Lennon)唱著"Love is asking, to be love..."愛是怎樣的呢?人生是怎樣的呢?歷史是怎樣的呢?多少年後再倒回去看,是荒謬的,還是惆悵的?或許兼而有之,只是當時總無法得知。

最近常想,我們在看待過去的事物時,常常忘了兩回事:第一,人性始終未變,過去的人一樣會吃飯,會失戀,會在一生中改變自己對待所有事物的立場,但今人描述時總要化約他們;第二,所謂的以古判今,不是在人性而是對事物的看法迥異,至少我很難想像為什麼有人願意為一個爛到透頂的政權殉國,像史可法那樣。

當我穿著七〇年代的長裙走在街上,覺得自己彷彿是被時代拋棄的人,來不及參與過去,也沒有什麼未來,只好踢著腳邊的小石子,自己哼著"Love is real, real is love..."

但我又怎能確定何為真實,何為虛構呢?

 

.推薦連結

Wikipedia: The Blind Assassin

Wikipedia: Atonement

Atonement official site (f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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