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9.23 up :2015.2.2

童星電影錄

大多數小孩備受父母呵護,然而在世界忽略的角落,有一群孩子努力靠自己生活,或許在城市暗處尋找食物,或許當擦鞋工、礦工,偷渡到嚮往的國度,甚或成為少年兵……且看電影如何代一群被迫提早長大的孩子發聲。

 

.第三世界的憂傷

巴西導演華特.沙利斯(Walter Salles)執導的公路電影《中央車站》(Central do Brasil, 1998),敘述在中央車站幫人代筆寫信、冷漠而刻薄的退休女老師朵拉,遇上母親發生意外的倔強小男孩約書亞,兩人在越過大半個巴西的回家路上,漸漸打開彼此的心門。這是部精彩的電影,不過最有意思的是,和老牌女演員菲南妲.蒙坦納葛羅(Fernanda Montenegro)搭檔的小主演文尼西斯.狄.奧利維拉(Vinícius de Oliveira),自身經歷似乎比演的角色還豐富——當年沙利斯試鏡一千五百人都看不上眼,就相中這個生於一九八五年、夢想當足球員的中央車站擦鞋童!無怪乎電影下半的叫賣戲這麼真了。在沙利斯支持下,這孩子開始上英文課與戲劇課,其後他就在沙利斯數部作品中,漸漸長大成人。

文尼西斯這個「擦鞋童變明星」的傳奇人物,一直和發掘他的沙利斯與老前輩蒙坦納葛羅維持良好關係。或許因為出道作就是寫實路線的電影,周圍的大人人生觀也比較正面,少年成名沒讓他迷失在五光十色的演藝圈。後來他進了里約熱內盧天主教大學PUC-Rio)唸媒體,夢想有朝一日當個導演。《中央車站》上映近二十年後,他仍活躍於巴西電影界,並曾與舞台劇出身的妻子連袂演出獨立電影。

童工變明星畢竟是鳳毛麟角,在南亞、南美、非洲,大量童工仍拼命換取微薄的薪資,好貼補家用。奇夫.大衛森(Kief Davidson)與(Richard Ladkani)導演的紀錄片《魔鬼的銀礦》(Devil's Miner, 2005),將鏡頭聚焦玻利維亞的小礦工。他們在礦坑口膜拜印加人的神像,因為那個危險的所在,上帝的護佑無法到達。再者,即便倖免於礦難,他們仍無法避免在二十多歲就死於矽肺症的命運——他們的父輩都是這般逝去,而他們竟將步上後塵!

這部紀錄片,我是在公共電視播出時看到的,頗覺震撼,想到諸多臺灣電影中的礦工,以及二十世紀中葉臺灣的眾多童工。

莫說別人,我的父母都當過童工,這也難怪他們願意讓我很晚才出社會。

二〇一三年,我在國家地理雜誌一百五十周年展上看到一張攝於一九八六年的照片,前此看過這場展覽的isme告訴我,她看哭了:一個祕魯小牧童證未被車撞死的綿羊哭泣,照片刊出後,這貧窮的孩子得到募款。如同當年小牧童的照片得到回響,《魔鬼的銀礦》在世界各地播映後,玻利維亞小礦工注定二十來歲死於矽肺症的悲慘命運,也一樣讓慈善機構有了著力點。現在,那些孩子可以好好上學,跳出孤兒寡母的無限循環了。這是電影的力量,但願還有更多電影能讓世界各地被忽視的孩子得到幫助。

 

我們在二戰與內戰中,都曾有過少年兵,然而在兵役漸趨制度化之後,這景況已不再。然而一九八〇年代,中美洲卻有許多孩子被迫穿起軍服、拿起槍。當時德國導演荷索(Werner Herzog)在尼加拉瓜拍下了紀錄片《小兵之歌》(Ballade vom kleinen Soldaten, 1984),開頭結尾都是少年兵對著鏡頭唱情歌,中段很素樸地呈現中美洲的尷尬:內戰中,村莊被劫掠,母親縫紉機遭奪頓失生計,成年男子死去、少年從軍……

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荷索作為局外人,其實沒有給出任何確切的答案。他拍下紀錄片後二十年,前少年兵奧斯卡.歐藍多.托雷(Oscar Orlando Torres)成為劇作家,寫出電影《純真十一歲》(Voces inocentes, 2004)的劇本,為一代犧牲的孩子發聲。曾經,薩爾瓦多的小孩子長到十二歲就被抓兵,托雷亦未能倖免。僥倖逃出軍隊後,母親賣掉賴以為生的縫紉機換取他逃離中美洲的機會。

墨西哥導演路易.曼多奇(Luis Mandoki)的作品《純真十一歲》有相當部分或是向荷索的紀錄片致敬,比如以手持攝影機拍攝,並佐以童聲唱出的西語情歌——歌聲既稚氣又哀傷,因為愛情很可能是他們永遠無法達成的夢想;許多人來不及墜入情網,轉瞬就夭折在戰火中。

電影最讓觀眾震驚的一個片段,倒不是軍隊放火燒村,而發生在蝸居在鐵皮屋中的主角(卡洛斯.帕迪拉〔Carlos Padilla〕飾演)一家人準備與歸來的舅舅共進晚餐時。那房子破到一有人走動鏡頭就會晃,但他們因團聚而歡笑。忽然,窗戶爆裂、槍響不斷,舅舅要大家趴下卻跑向鄰屋,主角跟著舅舅跑,到隔壁才發現鄰居女孩中彈。舅舅要主角按住女孩的傷口,然而無論女孩家人、舅舅或主角都救不了她。女孩終究是死了,主角看著手上的血發楞。

片末主角去國離鄉,畫外音讓人分外感傷:這個故事本來不該由片子裡出現的許多人來說的,但是他們都沒有機會活下去,只好由主角來陳述……

今日,中美洲的各國內戰已結束,但是有更多小孩在毒品與暴力的陰霾下生活。他們或做童工、或淪入犯罪團夥、或想盡辦法像當年《純真十一歲》主角這樣偷渡到美、加。偷渡是抱持著對「高薪資」或「美好生活」的想像,然而越過國境線偷渡絕對是豪賭,一方面路途危險萬分,另一方面若真的進入富裕國度,生活也極可能不如預期。

二〇〇二年,英國導演麥可.溫特波頓(Michael Winterbottom)導演、BBC出資的《美麗新世界》(In This World, 2002),拍的就是少年難民主角從阿富汗偷渡到歐洲的旅途——這部以類紀錄片風格拍攝、全是素人演員的電影,最經典的場面便是賈馬.尤丁.塔拉比(Jamal Udin Torabi)飾演的主角示範給觀眾看,人是怎麼樣躲進貨櫃偷渡!

片末字卡說,演完這部電影後,賈馬真的就偷渡去英國——真實與虛構的距離有多近?賈馬後來真的被英國政府遣返了嗎?不得而知。然而,偷渡客的悲歌仍在世界各地持續上演,是無庸置疑的。

 

.富裕國度的暗面

莫說第三世界的孩子不知明天在何處,歐美日這些高度開發的地區,也有孩子在見不得光的角落生活。日本電影《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誰も知らない,2004)與《疾走》(2005),均描寫富裕國度的邊緣少年。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整部畫面都是高明度低彩度,清清淡淡,簡單拍著四兄妹的日常生活,沒有太多花俏的運鏡與剪接,配樂也素淨得很。就是以最澄澈的方式來呈現這家孩子在都市角落的遭遇,觀眾看起來才覺得特別殘酷——不負責的母親,將四個孩子遺棄在公寓中,由大哥帶著大家到公園飲水、梳洗,向便利商店店員拿過期產品度日。最後,意外跌倒的么妹死去,在黑暗中,大哥和小女友努力將她塞進當初她「偷渡」來的行李箱中(因為母親怕房東不租,因此謊稱自己只有一個小孩,其他四名子女都是塞行李箱帶進屋),這才發現妹妹長大了,小的那個行李箱塞不下了……最末將小妹埋骨郊山,大哥與女友在空蕩蕩的地鐵上望著車窗外,這時響起Tate Takako僅以鋼琴伴奏的歌聲。

記得這部片是和Moonlitsea去電影院看的,看到這一幕覺得好冷,於是握緊了她的手。

除開棄屍那段,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孩子們在長階上笑鬧的橋段。是枝裕和花了一年時間慢慢拍,讓柳樂優彌北浦愛木村飛影清水萌萌子幾位童星培養出家人般的默契,往後日本童星戲再難超越。

怪怪少女韓英惠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飾演長兄的女友,次年她又在描寫受虐少年的電影《疾走》有吃重演出。不同於是枝裕和作品《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那種淡雅,SABU導演的《疾走》的畫面則是高彩度、濃烈到讓觀眾覺得刺眼的作品。《疾走》被父母忽視的男主角及遭繼父性侵的女主角,如《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主角般隱於城市中,不過相較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主角之無助,《疾走》的畸零少年則有神父庇護。

總而言之,《疾走》雖有大卡司為少年主角抬轎,評價卻遠不如《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如果要描寫社會陰暗面,比起艷紅的狗血來,或許還是以淡色反襯更技高一籌。

 


 

第一輯 中年憶舊

第二輯 少年萬花筒

第三輯 美式寂寞雙人組

第四輯 世界忽略的角落 

第五輯 二次大戰與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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